第A3版:平原

蟋蟀在堂

葛继红

  天气一天天转凉。楼下,无患子金黄的叶子在秋风中一片一片飘落,花池里的小雏菊,顶一头饱满的蕊,开成一片橘红。躲在栾树上鸣了一个夏天的蝉,不知何时停止了歌唱。这个时节,天空变得高远辽阔,苍茫清澈,大自然用它的简洁与明净告诉人们,秋来了。
  夜阑人静时伏案读书,突然听到有蟋蟀的叫声从阳台上传过来,声音响亮而急促。循着声音走过去,就着微弱的灯光,看见一只黑瘦的蟋蟀,趴在墙角,“唧唧——唧唧”地叫着。
  心里纳闷,这大自然中最卑微的歌者,是如何越过一级一级的台阶跑到这高楼之上,又如何越过我家防盗门窗登堂入室的。
  秋来了,怕冷的蟋蟀,在草木还未完全凋落之时,过早地跑到屋里寻求温暖和庇护。“蟋蟀在堂,岁聿其莫。”整天的忙忙碌碌,还没留意,岁月,已经走过它的繁华盛世,蓦然回首,已是碧云天,满地黄花堆积。
  周作人曾在《知堂随笔》中说:“因了秋虫的鸣声引起来的感想,第一就是秋天来了,仿佛是一种警告。”因为听到这秋虫的鸣叫,不论是耕田劳作的农夫,还是诗意充溢于心间的文人,都会产生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怎能不紧迫呢?很多的风景,还没来得及看呢;很多的人,还没来得及爱呢;很多的事,还没来得及做呢。一转眼,白发生了,皱纹长了,迈出去的步子,也迟缓了。真真是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青春的花朵,尚未绽放,就谢了;青春的日子,尚未奢华,就溜走了。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这小小的虫儿,吟唱的不仅是时光的飞逝,岁月的更迭,更传递了一份对故园的牵挂与思念。
  诗人流沙河说,在海外,夜间听到蟋蟀叫,就会以为那是在四川乡下听到的那一只。“唧唧——唧唧”轻柔的旋律,总能触动异乡人的思乡之情。
  在故乡,那个僻远的小村庄,蟋蟀唱歌的背景是广阔空旷的原野。每到秋天来临,蔓生着杂草的沟塘边,月光笼罩着的红薯地里,甚至是长满木槿花的农家小院,好歌的蟋蟀伏在幽暗静寂之处,抽出纤弱细小的弓弦,夜夜为寂静的乡村奏响一曲又一曲动人的旋律。
  那时,老祖母还健在。晚饭后,我们缠着她给我们讲故事。老祖母是很会讲故事的,说了一个,还要再说一个。她正绘声绘色地讲着,突然从墙角里传来了“唧唧——唧唧”的叫声。老祖母停下来,插一句,“蟋蟀叫一声,穷汉子吓一惊。”我们不明白蟋蟀的叫声和穷汉子有何关系。老祖母解释说,蟋蟀叫,天就变冷了,穷人没有过冬的衣服穿,能不害怕吗?
  何止是穷人,懒妇人听到蟋蟀的叫声也是会吓一跳的。“促织鸣,懒妇惊。”如果一个乡下的妇人,在蟋蟀唱歌的时节,还没给一家老小准备过冬的衣物,她是会惊慌的。第二天,她就会赶紧纺纱织布,裁剪衣物,在寒冷到来之前,把一家老小御寒的衣物准备好。这古老简洁的农谚里,贮满了浓浓的温暖和亲情,以虫为名,提醒人们注意季节的轮换与变迁。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几声秋虫的鸣叫,唱响的是时光一去永不回的歌,是对往日生活的眷恋,也是对岁月深情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