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3版:平原

谁把麦子喊熟了

李梅

  夏初,我总在想一个问题:那些心心念念的麦子,一定是被布谷鸟和风喊熟的。
  你听,布谷鸟一遍遍地叫着:“布谷,布谷,布布布谷……”声音抑扬顿挫,清脆得像咬了一口未熟的桃子。但麦子却听出了里面的催促,那催促一声紧似一声,仿佛在提醒麦子“熟了,熟了,可以收了”,不要霸占玉米大豆的时光。五月的麦子再也不好意思顶着一身绿装了,便悄悄趁着夜色,在一场南风过后,偷偷换上金色衣裳。
  风也来喊了,一阵接一阵。南风总是带着夏日的热度,有些着急、有些干燥,一边喊一边抚摸,说是抚摸不如说是“掠夺”,这阵风带走了露水,那阵风带走了潮气,再来一阵风就挟裹走了麦子体内的水分,曾经的“青葱少年”在南风一遍一遍的呼喊中渐渐成熟,很快换成了一头“金发”。
  “蚕老一时,麦老一晌,麦子黄芒了,马上就可以收割了。”村头乡亲们聚会的话题以麦子为中心,他们是麦子的播种者、守护者、描述者,亦是收割者。麦子是一种植物,也是一个词,每天在人们嘴里滚上几滚,然后被抖落在床边、锅台前、院子里、村头与田间。麦子被念叨得心头滚烫,像被点了一把火,从根烧到麦芒,烧着烧着,麦子就黄了,黄得纯粹,黄得彻底。
  麦子也会喊呢,用饱满的颗粒喊,用尖尖的麦芒喊;对着长风落日喊,到远方游子的梦里喊。那些散落在各厂区、工地的人们是麦子的主人,从四面八方纷纷被喊了回来,麦子是他们种在故乡的根。甭管你是粗布麻衣,还是西装革履,在麦子成熟的季节,都变成了麦收“大军”。麦子对他们来说,是养家立命的庄稼,更是一种根植于血液的情结。
  一个北方人,谁会忍心对金色的麦子置之不理呢?
  麦收,是乡亲们除了春节外的另一个盛大节日,提前磨好镰刀,备好木锨和铁叉,囤好蔬菜与啤酒,准备打一场硬仗,兵要强,马要壮。
  为了抢占先机,人们常常趁夜偷袭。麦子带有攻击性的金黄色被夜色掩盖,尖尖的麦芒被忽略,一行行麦子在镰刀下应声而倒。这场“战争”是双方喊来的,收割是农民的使命,被收割是麦子的宿命。
  机械化前,麦收是一场激烈的“战斗”。人们割麦时要献出一个又一个九十度的鞠躬之礼,捆、拉、摊、晒、碾,要付出九牛二虎之力和一身身汗水,遇到雨天,还要体验一番心急如焚的滋味。麦子被捆,被装车,要忍受麦穗“掉头”的危险;在麦场,麦子被暴晒,被石磙碾压,被木锨扬起壳籽分离,要经受九九八十一难,方能功德圆满。它也怕雨天,如若遇到连阴雨,站在地里的和躺在场里的麦子,都会被迫进入第二道轮回,在错误的时间里发出错误的芽,然后被主人在心痛之中弃之如敝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