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3版:平原

新衣

李梅

  “妈,这些衣服你喜欢哪个?”服装店里,我把一排衣服拍给视频那头的母亲看。
  “我的衣服很多,不用买啊。”母亲拒绝。
  “这个款式很好看,你喜欢长款还是短款?”我改变提问策略。
  “短款。”说完,母亲突觉上当,忍不住笑了起来。
  “刚才还说不要,现在又说要短款。”父亲在旁边打趣。拍到男款时,父亲干脆利索地选了一件。
  多年来,临近春节,我都会给他们买衣裳,像小时候他们给我准备新衣那样。
  小时家贫,穿新衣是一件奢侈的事,每日陪我迎风接尘的大多是表姐穿剩下的旧衣。但每到新年,无论生活多么拮据,父母都会想方设法为我们姐弟做新衣。为了这新衣,父母从很早就开始准备。
  那时,家里喂了几十只兔子,春夏秋三季,除了下雨,母亲每天都要去地里割草,割好的草堆成了小山,把母亲的腰压成了一座拱桥。冬季,天寒草枯,父亲把红芋秧放水里泡软、铡断,掺着麦麸拌给兔子吃。窗外北风呼啸,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低头纳鞋底,父亲低头铡红芋秧。拉线的“哧啦”声,铡刀的“咔嚓”声,此起彼伏,有时又互相缠绕,印在脑海里,铁烙一般深刻。
  3个月后,兔子可以剪毛了,20多只兔子的毛可卖三四百元,对于我家来说,已是一笔丰厚的回报。父亲把钱一字排开,先扣除我们来年的学费和制衣钱,再分配春耕的种子、化肥和过年物品的费用。
  腊月的集总是那么热闹,街上摩肩接踵,母亲挤在其间,寻找着卖布匹的店。大女儿性格文静,扯一块天空蓝,二女儿活泼好动,买一块朝霞粉,小儿子喜欢在田野里撒欢,来一块青草绿。挑挑拣拣半天,母亲的笑脸如阳光明媚的春天。
  集上归来,在院子里摆上案几,铺好布匹,准备好尺子和粉笔,在邻居婶子的参谋下开始划线裁衣。把暖暖的阳光裁进去,把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裁进去,也把新年的期盼裁进去。
  家里没有缝纫机,全靠母亲一针一线来缝制。那时我还没学孟郊的《游子吟》,亦不懂“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简单诗句背后母爱的厚重,只觉得昏暗的灯光下,墙上母亲的剪影很好看。她穿针拉线,胳膊伸长再缩短,像一幕黑白电影。突然那剪影一颤,拉线的手骤停,攥紧,又放在嘴里吮吸,我的心也跟着一颤一紧。
  衣服啥时候缝好的我不知道,只知道新年那天被鞭炮声震醒时,睁眼就看到枕头边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针脚细密工整,扣子粒粒分明。巧手的母亲有时还在衣襟上绣一只蝴蝶,一动,触角微颤。穿上这新衣,才感受到新年里的那个“新”是如何地充满活力,惹人欣喜;穿上这新衣,才觉得旧时光已被关在了门后,前方都是光明与坦途。
  渐渐长大,日子也渐渐变好,新衣不需要等到春节就能拥有,也不需要母亲亲手缝制。但新年那天依旧可以在枕边看到一套新衣,这已经成为我家迎新年的仪式。直到我长大后,这仪式里的人才互换了角色。
  永远忘不了,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当我把买来的新衣递出去时,父亲那颤抖的手,和母亲笑着转身后,擦泪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