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奎星楼

腔调

◎张晓东

  腔调,即一个人“说什么”时的“怎么说”。怎么说,与说什么一样重要,太多时刻甚至比说什么更重要。所谓“听话听音”,话、音结合,常常是音决定了话的在场意义。
  有一个说法是:内容决定形式。我个人认为值得商榷。从抽象的理念说,一个具体的存在就是它自己的全部,哪有什么内容与形式之分?内与外、表与里,都是存在的结构性元素。一个人,你能说他的皮肤或衣服是形式,血管、骨骼、神经是内容吗?你能说他的容貌是形式,人品、情操是内容吗?若非得界定二者之间的关系不可,可以用“相濡以沫”来形容,内容即形式,形式即内容,就如现象即本质。
  类似的延伸话题还有不少,譬如:爱。大家常说爱一个人的容貌就是虚荣,那叫徒有其表;爱一个人,你得爱他或她的内在,这才叫真爱。但是,这世上两情相悦,有多少不是从两形、两表、两貌相悦开始的?美丽的容颜,仅仅是精致的五官、曼妙的身材,而不是美好的风情、夺魂的气质、摄人的风度吗?
  退一步说,爱容颜可能只是一时。虽然“一时”也有长有短,那么到底爱啥才是“一世”?我知道有个答案叫“真爱才是一生一世”,可是啥叫真爱?这个话题大概又得绕回来了——爱,不是或不仅是爱一个人的容貌,而是爱他的灵魂、精神……说实在的,我对这样弯弯绕的方式及答案很不适应。本来问题很简单。这世上有多少人,大概就有多少种爱,虽说这多少种爱中可能有很多大同小异,但总不至于得出一个要确定什么是真爱以及应该如何去爱这么一个无确定答案的把戏吧?
  人,一切的行为根于人性。上面所说的“爱”,本也是“人欲”之一,自然面对即是。可
  一些人非得在它头上弄出很多“凤冠霞帔”来不可。与其他人欲相比,“爱”这个字有无高尚处?未必,这也得具体而言。譬如,人与动
  物皆有舐犊之情,这“种性之爱”大概有无私之纯吧,但若就此把爱放大到至高无私的地位,则很多时显然名实不副。
  我曾看过一个视频,一群黑猩猩围剿一只母猴,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宝。她逃到一棵孤立大树的顶端,再也逃无可逃了,便扔下怀中的宝宝,眼睁睁看着小宝被群猩撕成碎片。她最终也难逃厄运,一样喋血当场。我看着震得我胸腔嗡嗡作响的画面,唯有绵长的叹息。据说古人在荒年也有易子而食的,除天伦之爱,人间最撼动人心的便是男女之爱了(少数者是同性之爱)。它有很多动人处,但再动人,也没有脱离人性自私的基本根性。
  一个人以何种腔调发声,形式上表现为一个人表达时的种种习惯构成,比如语调、音色、表情、动作,还有习惯性的用词、短句、口语、虚词等种种安排。但所有这些外在因素的真实内涵,是和这个腔调的拥有者作为人的综合素养水乳交融般地联系在一起的。大词人辛弃疾说:“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其腔调的变化,一面是人生体味的变迁,一面则是自我自省、以后天之我否定前天之我的指认。这是自我净化,也是辛弃疾的自我祛媚,不仅是认知的精进,更是自我人格的淬炼:辛弃疾慢慢地由一个轻浮、媚俗的少年成长为了一个圆润、通透、至诚、深沉、自然的人。
  做一个自然而至诚的人,就要从腔调开始。不管是有声还是无声的表达,我们要追求自然、至诚、理性、中立、客观;要拒绝夸张的表情、造作的声音、让自己脸红的文字。对此,我的经验是不妨多向孩子学习,正如孟子所谓“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