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3版:深读·公告

太和清音 一曲清流向明天



本报记者王雪洁通讯员史浩然
  太和清音,腔调舒缓,唱词文雅,好似昆曲“水磨调”,没有淮北梆子的激昂,没有颍上花鼓灯的欢快,没有临泉杂技的精彩,凭什么以独特魅力走过近700年风雨历程?在文化市场日益多元化的当下,这个被列入安徽省首批非遗项目的地方曲艺,传承创新面临哪些困难,如何跟上时代步伐、赢得观众喜爱?一代又一代清音艺人又为此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和不懈追求?初冬时节,记者就此到太和一探究竟。

魅力:此曲只应天上来
  “陈妙常下云楼将门带上,款金莲向前走不慌不忙,行几步来至在观音堂上,用手儿拨一拨佛前灯光。”
  11月26日上午,太和县文化馆一间安静的办公室。聊起太和清音的魅力,张洪奎张口就给记者唱了一段。
  张洪奎,78岁,太和清音省级非遗传承人,14岁开始学习清音,现在已是满头华发。
  “这是《陈潘词》中的一段,我小时候学的第一首清音曲目。”张洪奎眉毛浓黑,眼睛有神,“当时,我师傅手把手、一句句地教,教了几天,我才学会。”
  记者发现,《陈潘词》唱腔舒缓,意境优美,但确实听不懂是啥意思。
  “这是清音传统曲目,讲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张洪奎解释说,“刚才唱的这段,反映了女主角陈妙常的心境。”
  初冬的阳光,温暖而宁静。短短一个小时里,张洪奎讲述了自己从艺道路上难忘的生活片段。
  “1958年10月,太和县清音剧团成立,急需招人。”张洪奎回忆说,“当时,我在太和一中上初三,才14岁。县里要招我进团,我和母亲都不愿意,我母亲为了这还哭了好几天。”
  那个年代,唱戏的并没有被当成体面职业。张洪奎当时已读到初三上半学期,希望初中毕业后再参加工作。
  “当时,我是文学课代表,平时爱好文艺,他们就相中我了。”张洪奎说,“一到上课铃响了,校长就把我叫到办公室谈话,纯心是不想让我上学了,反复动员我去清音剧团。还吓唬我说,如果不服从组织分配,‘操行’栏给你评为‘丙’,就毕不了业。”
  扭不过组织的“热情召唤”,张洪奎不情愿来到了清音剧团。不承想,很快就成了“台柱子”。
  “练唱念做打基本功,我的三位师傅教得都很严,一点也不马虎。”张洪奎说,“加上清音唱腔婉转,唱词优美,我很快就喜欢上清音。早上五六点钟,就起来练功吊嗓子。日复一日地苦练,唱腔和动作都进步很快。”
  那是激情燃烧的岁月,社会主义文化事业突飞猛进。太和清音剧团边学边练,边排边改。不到半年时间,张洪奎、谢树英、李映月等青年演员就登上舞台,崭露头角。
  “那时我们才十五六岁,热情高,干劲大,俊美的扮相,圆润的嗓音,优雅的唱腔,稚气的表演,让观众耳目一新,好评如潮。”张洪奎说,清音传统折戏《拷红》赴地区汇演即获奖,被选至省城和芜湖演出,同样获奖。新编戏及现代戏《婆媳寄信》《画中人》《陈潘词》等剧目陆续上演,让太和清音的美誉不胫而走。到阜阳、颍上、凤台、淮南、蚌埠、怀远等地演出,剧院座无虚席,场场爆满。“我们演到哪儿,有的戏迷就跟到哪儿捧场。”
  当时,太和清音剧团声名远播,盛极一时。马鞍山和华东军区来人来函,想要走剧团或主要演员,太和不给;时任县委书记陈龙祥调往阜阳,想带走清音,太和不放。清音,这种腔调舒缓、唱词考究的地方小戏,一时间成了文化生活贫乏年代的“香饽饽”。
  “1959年冬天,我们赶到阜阳,为国务院副总理邓子恢和省委书记曾希圣演出。”张洪奎说,“1960年春天,清音剧团正在颍上演出,突然接到通知,要到阜阳为首长演出。原来,首长是国家副主席董必武。董老听后夸赞说,‘此曲只应天上来’。”

曲折:执着坚守只为情
  这种“天上来”的曲调,为何叫清音呢?
  据清音老艺人张俊明所撰《清音小史》记载,元末明初,颍州汝河(今泉河)南岸,有一玄坛法师精通音律,性喜弦歌,每天与众徒弹唱自娱。因其音韵清雅,故名“清音”。传到民间后,被历代艺人增益补给,传承创新,至今已走过近700年曲折发展历程。
  “清音当日尽风流,传入民间数百秋;世泰年丰多乐事,夜深灯火唱追舟。”张洪奎说,这是清音发展鼎盛时期的繁荣景象。
  然而,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由于战乱、天灾,清音班会零落,艺人失散,清音几成绝唱。
  “另外一次挫折,是我亲身经历的。”张洪奎说,1961年初,国家经济困难。根据当时“一县一团”政策,同时拥有梆剧和清音两个剧团的太和县,撤销了清音剧团,只留下几位主要演员,作为清音组,并入梆剧团。
  “进入梆剧团后,我改唱李玉和、还演过白求恩。”张洪奎说,文革期间,清音属于“封、资、修”,再次遭撤并。“连个清音组都没保留,我们几个唱清音的,伤透了心。”
  伴随剧组撤并、演员转行,清音逐渐由火红时期的戏曲表演转变为冷清阶段的曲艺说唱。“戏曲的特点,是多个人演一台戏,以歌舞表演故事。”张洪奎告诉记者,“曲艺较为单纯,一个人扮多个角色,以口语说唱故事。”
  跌入谷底的太和清音由县文化馆守护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太和县文化馆组织编排了《一盏灯》《夜练》《怀念周总理》等短小精炼、现实题材的清音节目,并对老艺人、老演员的唱腔做了录音,整理了曲谱唱词,留下了宝贵资料。
  “我们无法改变大环境,但心里对清音的热爱一直没变。”张洪奎说,年复一年,冬去春来,清音艺人的活动、排练一直没断,太和清音研究会、学会、协会也相继成立。“特别是2006年,太和清音入选安徽省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老艺人冰冷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让张洪奎心暖的还有,2008年,他被认定为省级非遗清音传承人。然而,老艺人的离世、传承人的改行、观众的流失,使太和清音处于“添置无经费、活动无场地、传承少人学、干急没主意”的尴尬境地。
  “2013年之前,我们一直在打游击。”高虎,原县文化馆副馆长,负责为清音谱曲,还兼任二胡伴奏,对当年缺少活动场地的情景记忆犹新:“去过太和文庙,到过银河宾馆,进过看守所(原址),用过私人住宅……我们几个爱好清音的老家伙,为了排练和交流,没少到处跑。”
  转机发生在2013年。“打游击”始终不是办法。张洪奎和高虎找到太和二职高,得到艺术部主任杨俊华和校长王永先的认可后,太和清音史无前例走进了校园,被排上了课程表。从此,张洪奎、高虎、谢树英等老艺人走上讲台,传授清音,风雨无阻,寒暑不辍。
  老艺人的执着追求,引起太和县委县政府的重视,县里专门组建了太和清音保护传承工作领导小组,把太和二职高确定为太和清音传承基地,县财政每年拨10万元,作为太和县清音协会的活动经费。从此,清音的传承保护有了平台和依托。

创新:新生力量在成长
  上午9点,大和县文化馆非遗曲艺书场响起悦耳的排练声。一位身着粉色旗袍、手持书卷的女孩站在舞台中央,周围坐了一圈看起来像她长辈的演奏者,正在排练清音最新曲目《全民守法唱新篇》。
  “我不是女孩,是孩儿妈。”一见面,于飞就和记者开起了玩笑,“都35岁了,唱清音,心情好,显得年轻,好吧。”
  于飞,张洪奎的徒弟,今年9月当选为太和县清音协会新一任会长。记者注意到,与张洪奎等老艺人相比,她的唱腔更为悠扬,唱词也较为通俗。
  “今年2月,于飞演唱的太和清音《白衣丹心》,入选第十六届马街书会展演优秀曲艺节目。”一旁的高虎介绍说,“当时,河南省曲协主席还夸赞她‘形象美、唱腔美、气质美’。”
  毕业于西安音乐学院的于飞,现在是太和二中音乐教师。太和清音走进校园后,于飞、刘梅、岳慧子等一批音乐教师加入到学习行列,逐渐成长为太和清音传承创新的中坚力量。
  “学习清音时,张洪奎、高虎、杨俊华等老师倾力传授,一招一式、一句句地教我们。几年下来,自己从心里爱上了太和清音。”扎着马尾辫的于飞充满朝气,说话明快:“但是,我们有自己的想法,排练《让座》时,我就没有按张老师讲的做。”
  《让座》是一台曲艺节目,于飞一个人要扮演老奶奶、小孙子、小伙子、小姑娘4个角色,通过公交车上让座的故事,反映社会文明进步的主题。
  “张老师教舞台动作时要求,演老奶奶就要弓着腰、步履蹒跚;演小孙子就要蹦蹦跳跳……我当时就说,这样演很可笑,不对!”于飞站起来,当场给记者模仿了老奶奶和小孙子的形体动作。“初学曲艺,我想按照自己对角色的理解排动作。但是,大家都批评我,都快把我吵哭了。”
  当时,师徒对曲艺排练都抱着探索的心态。意见不一,节目该咋排呢?
  “我专门跑到阜阳,请教了孟影、马步峰老师。”于飞说,她俩都是国家一级演员,对曲艺和戏曲都很熟悉,都认可我的意见。“孟影说,你一个人在舞台上演4个角色,要‘进入’角色,但不能‘陷入’角色、‘成为’角色,形体动作上点到为止即可,方便角色顺畅转换。”
  回来后,于飞立即和张洪奎沟通。“张老师理解了我的想法。《让座》排好后,参加安徽‘群星奖’调演,获三等奖;参加安徽第二届鼓书曲艺大赛,获一等奖。”
  新人新气象,英雄重归来。这几年,太和清音老中青艺人互学互鉴,切磋共进,在曲目内容、唱腔风格、伴奏音乐等方面锐意创新,陆续推出了《放歌中国梦》《清音一曲赞盛世》《最美人间四月天》《白衣丹心》《一封家书》等新创曲目,既保留了太和清音传统韵味,又注入新的时代元素,赢得业界好评。于飞担纲的清音节目《女儿情》,斩获中国曲艺牡丹奖“新人入围奖”和“节目提名奖”两项大奖;于飞演唱的抗疫题材清音节目《白衣丹心》,受到中国曲协表彰。今年6月,于飞演唱的《最美人间四月天》,作为优秀节目参加第十届中部六省曲艺展演。

愿景:突破困境竞未来
  这几年,太和清音新创曲目虽连获奖项,但新老传人对清音的未来仍忧心忡忡。
  “今年6月,太和清音被文化和旅游部纳入濒危剧种保护名录。这反映了清音当下面临的最大困境——受众少,缺乏市场需求。”于飞坦言,清音属于小众化地方曲艺,腔调优雅舒缓,唱词不但文学性强,还押韵对仗。“这是它的特色,也是它的短板。”
  记者采访了解到,目前,太和清音的受众群体趋于老化,流失严重。听过清音的多是五六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不少年轻人既没听过清音,也不喜欢清音。
  “现在是刷抖音、追剧、听流行音乐的时代,谁有时间去听你慢慢腾腾唱清音。”于飞说,“加上传统清音曲目老化,内容跟不上时代,导致观众审美疲劳,推广起来比较困难。”
  为清音谱了一辈子曲的高虎也有同感。“传统曲目《追舟》《秋江》都唱五六十年了,现在还在唱。”高虎告诉记者,现在的清音,既缺少专业演员,又缺少新创曲目。“我今年72岁了,不客气地说,现在能给清音谱曲的,最专业的,太和县就我一个。压力大得很,急需接班人。”
  市场萎缩是另外一个问题。与颍上花鼓灯、临泉杂技等非遗不同的是,现在的清音几乎没有市场化演出,县城里没有清音剧场,乡镇里不见清音剧团,为数不多的清音演出多为政府购买服务的公益演出项目或送戏下乡节目。
  “清音难学难唱,没有走进市场,却走进了校园,先做好推广普及工作。”高虎介绍说,目前,太和二职高(现皖北信息工程学校)、民族中学、太和一小、解放路小学等学校开设了清音课程。2013年以来,已培训了5000多名学生。此外,太和清音协会每年都开办清音培训班,学员包括音乐教师、清音爱好者、退休人员等。目前,已累计培训学员500多人。“这些努力,都在潜移默化中扩大了清音的群众基础。”
  “传统的清音节目,节奏缓慢,腔调单一,有点脱离时代和观众需求,尤其在年轻人中没有市场。”于飞告诉记者,“传承太和清音,不能闭关自守,孤芳自赏,而要以学习的态度、开放的姿态,推动清音创新发展,创作更多紧跟时代、贴近生活的清音节目,真正让观众喜闻乐见。”
  于飞表示,一方面,要坚守清音高雅优美的传统特色;一方面,要赋予清音更多的时尚元素、更强的艺术魅力,借鉴其他优秀剧种成功经验,引领太和清音朝着更加专业化、艺术化方向发展。同时,坚持开展太和清音进校园、进社区、进高校和送戏下乡活动,扩大太和清音的影响力和群众基础。
  “目前,我们正在县老体育场改建太和清音排练基地,这里作为日常排练演出场所,市民随时都管来看,让清音更接地气地走进百姓生活。”于飞说,“创作排练更多群众爱看的清音节目,培育更多的铁杆粉丝,为争创国家级非遗做好准备,这是当前最紧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