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奎星楼

深秋里的“搜红芋”

赵文汉

  深秋了,又让我想起一段过往的生活来。
  少年时代的农村生活,记忆深刻的大多都与田间劳动有关。
  少年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干不了田间的重活计,只能替大人敲敲边鼓,比如薅草、拾庄稼之类不大需要太多体力的活。不太需要太多体力,那是大人的感觉,对于孩子来讲依然要用满体力,干完后依然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何况还要承受风吹日晒的痛苦呢?所以,回忆起这样的往事来,满满的都是苦涩感、拒绝感。
  但是,有一种活计至今想起,我依然充满着兴趣,从来都没有过拒绝感。这种活计,在我的故乡叫“搜红芋”。
  红芋是外来物种,在各地的叫法不一样,山芋、土瓜、番薯等等,我的故乡叫它红芋。我的少年时代,到了春夏,整个田野,满眼碧绿,清一色的都是红芋秧子。
  红芋在春夏栽种,春天栽种的叫“春红芋”,夏天栽种的叫“夏红芋”。不管是春天栽种的,还是在夏天栽种的,都在秋天里收获。春红芋用来切片暴晒,晒成“红芋干”,然后磨成面粉做成“红芋干馍”,那是我们的主粮。夏红芋用来窖藏,一直可以储藏到第二年的初春。冬天从地窖里把它掏出来,煮成“红芋稀饭”。那时,一日三餐几乎顿顿都是喝红芋稀饭,吃红芋面馍。
  栽种红芋要在田间起垅,红芋秧栽在垅上。蓬勃在垅上的是红芋秧,果实则结在地下。到了秋天收割季节,把垅上的红芋秧割掉,把垅冲开,生鲜的红芋就暴露在地面上,一一收拾起来,就成了农家一年的收获。
  在冲垅的时候,泥土翻动会把不少的红芋给掩盖住。有一些长得较偏或较深的,根本就冲不出来。当所有暴露的红芋全部收拾干净的时候,地皮下面还埋藏着不少的红芋。这时,农家还要做进一步的工作,深挖那些没有暴露的红芋,这个伙计叫“搜红芋”。
  处在秋收的大忙季节,大人顾不上这些小活计,“搜红芋”就交给了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
  搜红芋有些像“挖矿”。大地的表面都是一样的,谁也不知道“矿”在哪里,这要靠人去探索,去搜寻,去发现。搜红芋又有些像“锄奸”。表面上看去每个人都是好人,一眼看去谁也不知道哪个人才是“奸人”,这要靠人去观察,去预设,去求证。
  这个过程满刺激的,它能激发人的“探求欲”,让你跃跃欲试,欲罢不能。“搜红芋”需要的不仅仅是人的体力,还需要人的智力,它可以充分发挥你的想象力、预判力。根据观察,综合各方面的因素,来初步确定哪里有可能藏着你想要的“红芋”。此时的你,感觉上有点像战场上就要开战的一个将军。
  搜红芋的过程充满着意外与惊喜,同时也不断涌现着失望与沮丧。情感的大起大落,让你在此间跌宕起伏,尝尽人生的悲苦与喜悦。
  深秋的天非常凉,穿上小袄,袖筒里依然钻满了寒气。左肩挎着一个草筐,右手拎着一把锄头,我的目标是今天要搜满一筐红芋。根据以往的经验,综合判断,圈定了今天我要搜索的地块,我预判,把眼前的这几个红芋垅搜索完毕,就可以实现目标。可是,锁定的地块几乎要翻遍的时候,我的筐里才零星地躺着几粒红芋。看着将近中午的太阳,我沮丧极了:红芋的多少倒在其次,主要的是为我的预判不准而失望和悔恨,恨自己咋那么笨蛋。
  走到地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寒风依旧在吹刮,但我丝毫没有感觉到寒意,小袄早已甩掉,浑身依然热气腾腾。付出那么多,收获那么小,怎能让人心甘?锄头在地头胡乱地砍下去,突然发现一块红红的红芋表皮露了出来,人迅速地爬起来,用手扒开土壤,一个足有两斤来重的大红芋闪现在我的面前。继续扩大扒拉的面积,一窝红芋出现了,显然它们是一家,大人冲红芋垅的时候没有冲到它们,它们完好地待在地下,一直没有被人发现。现在被我偶然间给发现了,那种惊喜的心情是可以想见的。同时,我预判,在这个地头上,与这窝类似的情况,肯定不止这一处,我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
  后来的事实正如我之所料,不大一会儿我就起获了满满一筐红芋。而整个地头,我才搜索了不到三分之一。下午,我又来到这个地头,起获了两筐红芋。
  于是,我感叹:美妙常常发生在不起眼的地方!
  这是“搜红芋”这种农活的魅力,这样的经历让我终生难以忘记。
  在人的生命中,“搜红芋”之类的工作,才让人觉得过得带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