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版:颍岸风

那年的打麦场

韩光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秋收秋种,一般从农历八月初开始,一直到九月重阳还在播种着晚秋作物,如果将其看作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而午收午种,从劳动强度、速度和耐力来说,无疑是一场百米冲刺!
  午收正式开始之前,各家各户在准备杈把扫帚扬场锨,而生产队里最为紧迫的农活,就是造场。
  大麦比小麦要早熟几天。先收大麦,既可以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为队里牲口添饲料,更是为了腾出空闲地儿造场。
  收大麦不用镰刀,麦杆麦根被连根拔起。队里三二十男女,二亩大麦地,一早晨的光景被薅个秃光。
  有人用铁锨平整凹凸不平的土地,有人用水梢担水洒在松软地上,有人在泼过水的土上撒一层麦糠,有人早套好牲口拉着石磙,在撒过麦糠的地方一圈圈碾压。半晌的功夫,一个四四方方、平整光洁的打麦场建造完成。
  打麦场,是孩子的天堂,在上面肆意奔跑,追逐嬉闹。
  自拉回第一车麦秧起,到垛好麦秸垛为止,打麦场上必须时刻有人看守。打麦场建造好,就等于给我找着了床铺,每天的瞧夜对于我来说是一桩美差。
  瞧夜不是欣赏夜色,瞧夜承担着一种责任。说白了吧,就是夹着铺盖看庄稼。
  早些时候,在乡里每到夏秋庄稼成熟时节,生产队就组织青壮劳力到地头路边去站岗。吃过晚饭,小“半拉撅子”总是跟屁虫似的跟着被派工的大人,不图工分享凉快!
  夏日晚上瞧夜,真是一种享受。结束一天的疲劳,在村后小桥边洗去一天的烘热与汗咸,迎着软软的薰风,夹着铺盖卷儿,在麦田边瞅块平整的地面铺好。仰面朝天,对望遥遥星河,耳边夏虫低吟浅唱,远处传来隐隐一声梆子腔:
  西门外放罢了三声炮,伍云昭我上了马鞍桥……高亢激扬的旋律让人筋骨放松,通体舒泰!只感到与大地同在,共高天对语,天、地、人浑然一体,乃神仙般的超然与洒脱。瞧夜的不都是那么安分的,有耐不住寂寞的去暖人家的墙根,偷听新婚者的悄悄话,也有的光着屁股摸去人家瓜田……
  在夏天瞧夜是种享受,可到了晚秋,田野一片肃杀,夜间霜重露浓。瞧夜人为避夜寒,在麦秸垛头或在避风的地方,搭个简易的庵棚。如果周遭啥遮拦没有,干脆拉过一团红芋秧铺垫,铺好铺盖,再拉一团红芋秧压上,然后鞋子一脱当枕头,据说这样可以避邪气,便土拨鼠样扒弄扒弄钻了进去。远看是黑乎乎的一堆,谁知道下面还有个大活人哩!
  如果晚饭没吃饱,顺着沟坡或者地沟,扒个长条形的地窑,捡慢长条的红芋在窑上垒成宝塔状,拽来豆秸棉柴做燃料,烟熏火燎地烧起来,约半个时辰,则要翻一遍再烧一会儿,熄火后用土闷,稍等,扒出来便是稀溜溜的烧烤红芋。吃了睡了,第二天起来人见了,满脸的灰黑被人说成是乌嘴牛。
  有回我同松萝去西地瞧庄稼,天明起来不见了裤子,原来是队长夜巡,见俩人睡得死,来个顺手牵羊。我俩只有披着被露水打湿的棉被回村,模样像电影里擒获的俘虏无异。
  村头的那棵老树杈上挂着两条裤子,队长板起脸认真地说:“裤子也有两条腿,自个儿跑回来啦!”正在上工的男女那个笑呀,让人无地自容。
  新场造成了,吃过晚饭我抱床被子,卷着芦席,在打麦场一角铺上麦草,将一双鞋子垫在枕下。月光下的打麦场空旷而静谧,处处散发出白天的余热和阵阵麦香,躺在松软的麦秸上,让微风轻抚困乏的身体,没有蚊子,没有跳蚤,耳边蝈蝈吱吱地鸣叫,眼望满天的繁星,思绪如天马行空,独往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