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奎星楼

每个妈妈都曾是仙女

唐晓泉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种子从远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子弹退回枪膛,
  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
  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签好名字,
  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上。
  你还在我身旁。

  这首名为《你还在我身旁》的诗曾获香港中文大学《独立时代》征文一等奖,它用了时光溯流的手法,把时间倒退到过去某个节点,最后一句点明主旨,让人心里一阵钝痛:原来,想回到那个时候,是因为那时,妈妈还在身旁。
  可是,人生是一张单程车票,没法儿返程。好在,还有电影。
  贾玲也是使用了时光溯流的方法,回到了母亲的青春时代。贾玲19岁的时候,深爱她的妈妈意外身亡。这是她心中巨大的隐痛,每每提及,眼泪潸然。今年是她的妈妈离世20周年。大年初一,《你好,李焕英》上映了。
  我一个人去看的《你好,李焕英》,我喜欢一个人去看电影,笑,可以畅快地笑;哭,可以痛快地哭。果然,电影让人笑得自然,让人哭得真挚。李焕英,是贾玲妈妈的名字。电影里,贾晓玲(贾玲饰)穿越到了妈妈结婚前,和年轻的妈妈成了好朋友,她使尽浑身解数,想让妈妈开心。
  最触动人心的是那句台词:“打我有记忆起,妈妈就是个中年妇女的样子。”因为这样的印象,“所以我总忘记妈妈曾经也是个花季少女”。可是,每一个妈妈都曾是仙女啊。穿越回到1981年的贾晓玲见到了年轻时的妈妈,青春蓬勃、身材窈窕、面容姣好、笑容明亮。
  其实,每个妈妈都曾是仙女。想起男作家史铁生在《合欢树》里写他的母亲年轻时:“她正给自己做一件蓝地白花儿的裙子。”想起女作家张晓风在《母亲的羽衣》里写她的母亲:“是她自己锁住那身昔日的羽衣的。她不能飞了,因为她已不忍飞去。”
  想起我的母亲。初夏时节,悠长的梅雨过后,雨过天晴,阳光灿烂。在这样的时节,妈妈就会“晒箱底”。在两棵树之间拴一条长长绳子,把放在箱子里的枕巾、被罩、棉衣一一拿出来,搭在绳子上,等待阳光的检阅。一天,我看到母亲在对着一对枕巾发呆,枕巾是她出嫁时自己绣的,作为嫁妆之一,压在箱底。母亲用她粗糙的手,轻轻抚过枕巾,抚过上面鸳鸯戏水的图案,抚过一寸一寸的光阴。阳光在她的手底下跳跃,母亲的脸上笼着柔美的光芒,枕巾里,藏着她内敛羞涩的少女模样,让我想起她珍藏的一帧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妈妈麻花辫,眼睛乌黑清澈,翻出的白衬衣领子还涂着粉红色。
  想起镇子上卤肉摊的女摊主。她总拖着肥胖的身躯在摊子前忙来忙去。两个儿子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大学。为了挣学费,她每天在镇子上的街头卖卤肉,风吹日晒,皮肤粗糙,说话大声,言语粗陋,对抗着买卤肉下酒的男人们嬉皮笑脸的戏谑。有一次,路过她家,我看见她一个人站在凳子上,叮叮当当地往墙上钉着一块板子。原来,她家刚盖了楼房,燕子回来了,找不到旧巢。她竟然保留了旧房子上一根带有燕子旧巢的木材,钉在走廊檐下。她站在凳子上朝我笑:“这样,我家的燕子一回来就能找到家。”原来,她也曾是个仙女,只是粗糙环境的磨砺,让她隐藏了原有的温柔细腻。
  想起一位妈妈拿出她年轻时的笔记本给我看,淡蓝的封面上点缀着白色的小碎花。打开来,陈年的“英雄”牌蓝黑墨水的味道氤氲开来,也氤氲着一个女孩曾经绮丽的文学梦。里面有摘抄,多是当年报刊上的诗歌散文;但也有近百篇自己的作品,春花,春草,春心荡漾,放眼望去,文采斐然、诗意盎然。可是,日记戛然而止于一个花朵般生命的诞生,从此,琴棋书画诗酒花,都换成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原来,每个妈妈都曾是仙女。可是,我们总是理所当然地以为“妈妈就是个中年妇女的样子”,理所当然地以为妈妈永远会在那儿,理所当然地以为妈妈永远会为自己忙忙碌碌、倾情付出。希望在电影院里流下的眼泪,不止是停留在流泪,还有生活中的行动与改变。
  从电影院出来,早春的风吹在脸上,想起了余光中的那首《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
  我最忘情的哭声有两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开始
  一次,在你生命的告

  第一次,我不会记得
  是听你说的
  第二次,你不会晓得
  我说也没有用

  但两次哭声的中间啊
  有无穷无尽的笑声
  一遍一遍又一遍回荡了整整三十年
  你都晓得 我都记得

  希望,在这人世的两次哭声中间,每一个人都给妈妈制造过很多很多的笑声,给出过很多很多的关爱,回馈过很多很多的温暖。
  去吧,趁还来得及,学着像他们爱你一样,去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