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7版:文史·公益广告

《呼啸山庄》译者杨苡102岁

  本名杨静如的《呼啸山庄》译者杨苡,今年已奔102岁了。近些年,她多年的小友、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余斌起了为她做口述实录的念头,她痛快地答应了。每天一早醒来,她都要细细回想一遍前一晚的梦境,余斌来时会描述给他听。杨宪益、巴金、李尧林、萧珊……这些至亲旧故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像是要抓住她的记忆,如亡夫、《红与黑》译者赵瑞蕻的诗《我的遗嘱》的末句:烂漫的梦魂会年年歌吟。

  翡翠年华
  杨苡最喜欢讲述童年和少女时代的故事,一度想将这段生平写成回忆录,命名为“翡翠年华”。
  1919年,她出生于天津一个大家族,父亲杨毓璋是中国银行行长,家有两位夫人、一位姨太太。虽然她出生两个月父亲就病逝了,但留下了可观遗产。杨宪益是长房长孙,杨苡从小就很黏这个哥哥。在杨宪益的建议下,1938年,她南下昆明求学,进了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沈从文说中文系那些线装书会把她“捆住”,她听从了建议,进了外文系。
  在巴金的介绍下,杨苡在天津时认识了在南开中学教英文的巴金二哥李尧林。杨苡曾与他相约昆明见,但在巴金大哥自杀后担负着养家重任的他最终也没有出现。
  不久,杨苡参加了穆旦、林蒲等人组织的高原文学社,在一次活动上,“穿一件黑底小花的旗袍,外罩红色毛衣,美极了”的她吸引了学长、年轻诗人赵瑞蕻的追求。1940年,两人结婚。
  她给李尧林写了一封信,说“你让我结婚,我听你的”,此后两人很长时间没再通信。后来她在经历了几次轰炸的恐怖后重新提笔给他写信,他回信说:“这封信可把我等够了,现在知道你平安,我这才放心。我只希望有一天我们又能安安静静地在一起听我们共同喜爱的唱片,我这一生也就心满意足了。”
  1945年,李尧林病逝,这让杨苡第一次有心被撕裂的感觉。多年后,她在《梦李林》(李尧林笔名李林)中写道:“好像曾有个人走进我的心里,点亮一盏灯,但没多久,又把它吹熄,掉头走开了!”

  那一记重重的耳光
  1953年,高教部派南京大学助教赵瑞蕻去东德莱比锡的卡尔·马克思大学任访问教授,教中国文学。得知孩子不能带去,杨苡就留了下来。那几年杨苡不上班,在家里译书,完成了经典译作《呼啸山庄)。1955年6月,《呼啸山庄》由巴金的平明出版社出版,极受欢迎。
  “文革”期间,因《呼啸山庄》和儿童文学作品《成问题的故事》《电影院的故事》被批,以及受哥哥杨宪益被捕入狱的牵连,杨苡一次次挨批斗、遭拳脚、作检查。
  1969年夏的一天下午,红卫兵提审她时要她交代和巴金的关系,因她不合作,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她站定了,没有流泪,以此来表示并不屈从。
  1972年,杨宪益出狱后,杨苡也被“解放”,继续在南京师范学院当教员。由于整整六年不停地写检查和思想汇报,她得了一种后遗症:说话滔滔不绝。
  1980年,杨苡提出辞职。很多人劝她等定了职称再退休,她毫无留恋,痛快走人,以打过七五折的每月90余元工资退休。有人称她“教授”时,她一定要指正:“我不是教授,我是教员。”
  1980年,杨苡的代表译作《呼啸山庄》重回人们的视野。1987年5月,《雪泥集——巴金书简》由三联书店出版,收录了巴金致杨苡的书信,共存60封。

  等候与盼望
  杨苡不习惯说场面话,晚年,她很少出席活动,就喜欢在家给老友写信。她会花大量的精力去整理那些信件和旧照片,这是她最珍视的物件。
  杨家有惊人的长寿基因,母亲享年96岁,杨宪益活到94岁,姐姐杨敏如活到102岁。近几年,杨苡每年都说:“我有预感,今年过不去了,更要抓紧了。”
  她一直在为离世做着各种准备,与沈从文、巴金的通信已经捐给了博物馆,与邵燕祥的通信已经托人还给本人,大量的藏书要想好怎么送掉,房子最好也能捐出去。她不想留任何遗产,说杨家人有捐献传统,不在乎这些。
  她从不避讳死亡的话题,常与人说起身后事,也从不失去盼望。她最喜欢引用《基督山恩仇记》里的结尾:“人类的全部智慧就包含在两个词当中:等候与盼望。”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