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7版:情感·广告

回故乡

肖龙

  最近一次带父亲回故乡,是去年春节。故乡在亳州市利辛县巩店镇。春节前,父亲说他很想远在老家的三叔,和三叔通电话时,老泪纵横,失声痛哭。
  “片云凝不散,遥挂望乡愁。”父亲从少年时便背井离乡来到百里之外阜阳的一个小乡村,娶妻,生子,种地,养我们姊妹四人,并不断地亲近着脚下已经生活了60余年的异乡土地,直至如今老若一片冬叶。可是无论如何努力,他的人立在异乡,心却一直像一只飘在空中的风筝,兀自飞翔,无着无落。飞了一生,那根线,依旧在故乡的椿树枝头拴着。
  正月十二,我们兄妹四人带着父亲母亲准备返回巩店镇。一个多小时的行程,父亲很少说话,只是不停张望着窗外。很快便到了故乡,已近耄耋的父亲小心翼翼下了车。路还是那条路,但父亲已经不是当年健步如飞的少年,他老了,步履蹒跚,举步维艰。他颤颤巍巍地往前走,每走一步,似乎都不舍得让脚再离开土地,就那样慢慢地、迟滞地迈出下一步,然后很快又落下去。这是一种怎样的依恋啊!我无力参透,也无力解读。看着这个已经天翻地覆的故乡,父亲眼含热泪,四处张望,寻找着记忆中的样子。物是人非事事休,而今就连那物也都变了样子,又怎么不让父亲心内戚戚泪潺潺呢!
  游子归来,左邻右舍闻讯倾巢出动,年老的,年幼的,都来嘘寒问暖。亲不够的家乡人,聊不够的家乡话,喝不够的家乡水。一切都在改变,包括一砖一瓦一条路,一人一事一片房。一切似乎又都未变,除了那渐次离去的父亲小时候的玩伴。
  吃过午饭,三叔家周围的邻居,也都曾经是父亲的邻居,甚至是他的玩伴,又再次赶过来与父亲叙话。许是年龄大了的缘故,又或许是我无法知晓他的内心各种复杂的情感交织,父亲对大家的热情,反应总是迟缓了些,他更多选择了倾听。在不多的语言交流中,回想起少小离家时的情形,如今老大又不能回,父亲几度哽咽落泪,突然间沉默了起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说话。
  日渐西斜,太阳以这个季节鲜有的温暖眷顾着三叔家逼仄的小院。几只麻雀似乎也想看一看从远方归来的游子,从院子外面不同方向飞进来,落到地面,在我们身边、脚下旁若无人地跳来跳去,啄食着地面上的碎屑。父亲坐在阳光下,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一样,直直地望着地面,蓦然间拉了拉身上的袄,双手撑着椅子两边,慢慢地起身,说,走吧,回去!然后像是要逃离一般,迈着琐屑的步子,第一个坐上了车。
  他又是在怕什么呢?后来读余秋雨的《乡关何处》,文中写道:“乡愁越浓越不敢回去,越不敢回去越愿意把自己和故乡连在一起——简直成了一种可怕的循环,结果,一生都避着故乡旅行,避一路,想一路。”我忽然理解了父亲那么急迫着要回故乡,却又那么急迫着逃离故乡,原来都是一个“怕”字。父亲在异乡就是一株无根的飘蓬,而当回到了故乡,却又感觉自己像一只无处栖巢的鸟。在两万多个日子里,他无数次在故乡和异乡之间徘徊,踯躅,最终却没有勇气去面对故乡的一土一房,一人一物。可能这就是近乡情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