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6版:文史

傅聪:那本家书和曾经的伤痛

  当地时间2020年12月28日,钢琴家傅聪因新冠肺炎在英国去世;享年86岁。许多人知道傅聪,是因为《傅雷家书》。翻译家傅雷与身在英国的儿子傅聪通信,字里行间深沉的父爱,对艺术、人生的哲理思考,曾打动几代人。

  生于书香门第

  傅聪出生在上海的书香门第。《人民日报》记者姜泓冰探访过傅家旧居:“在安定坊,江苏路284弄5号。大门内,向南的花园里早无当年主人至爱的玫瑰。三层楼的西班牙式建筑,有着或瘦窄或扁平或方正的钢窗,在整个由细小卵石贴成的墙面上,长短直窗的线条,就成了恰到好处的装饰,加上挑出的尖尖阁楼与红色屋瓦,自有种岁月浸透之后的优雅与合宜,宠辱不惊。当年,小楼的一楼是傅家客厅、餐厅,也是儿子傅聪每天练琴的地方;二楼是傅雷夫妇的卧室、书房,三层阁楼先由两个孩子和保姆居住。傅雷在这里译成了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巴尔扎克的《高老头》和《欧也妮·葛朗台》,也在这里给万里之外的傅聪写就了几十万言的家书。
  向来不问俗事、与世无争的傅雷,人誉“孤傲如云间鹤”,却自比为“墙洞里的小老鼠”,在1957年被政府感召参与“鸣放”,讲过几条绝无政治企图的意见。这些意见包括:对旧知识分子的改造要“和风细雨”,不能“过分粗暴”;出版要符合“读者需要”,不该忽视鲁迅著作、《约翰·克利斯朵夫》和巴金作品;稿费制度要合理,不能影响创作、影响作家生活。“反右”一来,尽管由文艺界领导人周扬出面缓颊,傅雷还是被扣上“右派”帽子。
  此时傅聪正在波兰留学,音乐天才脱颖而出。《人民日报》当年报道:“中国钢琴家是第一次参加国际萧邦钢琴比赛大会。我国21岁的青年钢琴家傅聪在比赛中保持着优良的成绩,从第一轮一直升到第三轮,最后获得了第三名。当傅聪在交响乐队的伴奏下演奏完毕,悠扬的琴声渐渐消逝后,一阵雷般的掌声和喝采声响了起来,傅聪三次出台致谢。”
  父亲遭到不测,傅聪被通知提前结束学业回国,等待他的可能是从此再没机会登台。傅聪在痛苦迷茫中悄悄取得英国驻华沙领事馆的签证,登上了去英国的班机。当飞机降落伦敦时,记者围上来,傅聪一言不发。傅聪在海外几十年,从未发表过半句对祖国不恭的言论。

  相见时难别亦难

  几乎所有与傅聪初次见面的中国入都要提到《傅雷家书》。傅聪却说:“我不敢看,每一次看都太激动,整天就没办法工作了。”
  傅聪与父母终于没能见上一面。傅雷与妻子朱梅馥当街挨斗4天3夜后,回到家中双双从容自缢。夫妇俩在地上铺了棉胎,以免板凳踢倒,惊了邻里睡眠。这对善良的夫妇在遗书中,甚至没忘了续交房租、给保姆留下生活费、给自己留出火葬费。父母双亡的消息传到美国,傅雷在独奏音乐会上只说了一句话:“今天晚上我演奏的节目,都是我的父母生前所喜爱的。”
  傅雷的老友楼适夷在《傅雷家书》代序中提到:1979年4月下旬到上海参加傅雷夫妇骨灰安葬仪式,看到傅聪去国二十余年后只身归来。“五十年代中他去国的时候,还带着满脸天真的稚气,现在却已经到老成持重、身心成熟的壮岁了。想念他万里归来,已再也见不到生命中最亲爱的父母,迎接他的不是双亲惊喜欢乐的笑容,而是萧然的两撮寒灰。”
  1978年3月全国科学大会上,邓小平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判断:知识分子和工人一样是“社会主义的依靠力量”。同年12月,邓小平在傅聪的信上写下批示:“傅回国探亲或回国工作都可以同意,由文化部办理。”
  胡耀邦也对邀请傅聪回国讲学问题作出批示:“傅聪的出走情有可原,这是一;出走后确实没有损害党和国家的行为,这是二;出走以后,仍旧怀念国家,忠于自己的艺术,治学态度很严谨,博得学生和人们的同情,这是三。这些必须充分理解和体谅。他回来演出,教学,要完全允许他来去自由,不要歧视,不要冷淡。”胡耀邦的批示同时指出:“出走毕竟是个污点,应有个交代。”傅聪回国后多次表示:对我的走,我永远是内疚的。

  
挚爱莫扎特

  傅聪喜欢莫扎特。他认同贝多芬给人的是“战斗的勇气”,莫扎特则给人“无限的信心”。面对贫穷、疾病、妒忌、倾轧,莫扎特也有痛苦、愤怒和挣扎,但总是竭力保持平衡,他那大慈大悲的心理,即使反抗,也永远带着那种irony,这词很难翻,就是哭里带笑,笑里带哭的状态。“有了视患难如无物,超临于一切考验之上的积极的人生观,就有希望把艺术中美好的天地变为美好的现实。”
  傅聪把莫扎特比作李白,把贝多芬比作杜甫,把舒伯特比作陶渊明,而把肖邦看作李后主。傅聪说:“西方古典曲子有它独有的意境,但当我弹奏时,常常联想到那就是中国的哪一首诗。莫扎特有一章回旋曲,主题就是:每一次回来,却更添加怀愁,而且结束之时好像不曾结束,恰似古诗中‘更行更远还生’的味道;中间有两句曲调,简直就是‘触目愁肠断’。总之,我弹奏时,仿佛感到‘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傅聪说:“我为什么这样爱莫扎特,我之所以回来遇到每一件小事都会使我马上乐观起来,因为我是中国人,中国人就是这样,我的心也是这样。” (摘自《文摘报》)